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審問秦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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審問秦伯

有那麽一瞬,秦伯感覺這是慕容狄在透過夫人的眼睛,從陰間裏直勾勾地看著他。驀地,他就像掉進了萬年冰窟,五臟六腑都被凍成了一塊塊地冰坨。他僵硬地跪在地上,身子劇烈地抖動了起來。

過了半盞茶的時間,就在慕容夫人以為等不到秦伯的回話的時候,秦伯終於開了口。“夫人,說出來您也許不信,此事放在我心裏多少年,也就折磨了我多少年。如今被人捅破,我反倒是解脫了。”他嘴上雖如此說,但上下牙卻在不住地打架,顯然內心已是懼怕到了極點。

他抹了把臉上的淚,露出了一種視死如歸的決絕:“夫人既然想知道實情,那老奴今日就豁出命去,向夫人交代個清楚。”

“你說!”慕容夫人厲聲喝道。

“事情還要從那一年說起……”往事像潮水般湧入腦海,秦伯的神思被推向了四年前:“有一日,老奴奉老爺的命,去寶榮齋為他取刻好的私章。因著府裏還有其他事要做,老奴原想著快去快回。可沒成想,刻章的老師傅碰巧不在,老奴不得已在店裏等了他許久。等拿到印章的時候,已經有些晚了。於是,老奴便在回府的時候,抄了一條近道。”

“那是一條很少有人走的小巷,因為巷子很窄,只有一人來寬,還背人。拉車的走不了,老幼婦孺也不會來,只有像我們這種為省腳程趕時間的下人才會走。老奴正著急忙慌地走著,迎面卻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。”

“那人頭發花白,看上去已經有了些年紀。他雖然穿了一身便服,但嘴上無須,面上還敷著□□,一看就是從宮裏出來的公公。那人對此倒也未加遮掩,上來便自稱“咱家”,還給老奴看了出入宮禁的腰牌,說是奉貴人之命,有事與老奴相商。”

“老奴想著,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奴才,哪裏會與宮裏的貴人有什麽牽扯,還以為是他弄錯了,擡腳就要走。誰知,不知從哪裏突然竄出幾個身著黑衣的打手,他們從四周圍攏上來,蒙了老奴的眼睛,又堵了老奴的嘴,五花大綁就給老奴塞進了一輛停在巷口的馬車。”

“等老奴被拿掉蒙眼布的時候,已經身處一座宅院裏了。那宅院,老奴猜測,大約是那位公公在宮外的私宅。他命黑衣人給老奴松綁,然後就讓他們退了出去,在門外守著。那時老奴仍然天真地認為是他找錯了人,還想再解釋。直到,直到……”

“直到什麽?”慕容夫人急著追問道。

“直到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布袋扔給老奴,細聲細氣地道:‘主子有命,要你將這裏面的東西下在慕容狄大人的飯食裏。記住,要神不知鬼不覺!’老奴將布包打開一看,裏面只有幾小段狀如枯枝的東西,便好奇地問他‘這是什麽?’那公公竟直言不諱地說:‘不怕告訴你,這是味毒藥!’他說話時的樣子,就像是在說一樣尋常的吃食。”

“老奴嚇得將布包丟出去好遠,然後告訴他,慕容狄大人對老奴深仁厚澤,老奴做不出害他性命、背德忘義的事。再說,老奴連他的主子是誰都不知道?總不能稀裏糊塗地就被人當刀使。”

“那位公公沒有直接回答老奴的話,只說倘若老奴不從,當日走不出那個宅子不說,就連慕容家大小姐慕容琬的太子妃之位只怕也坐到頭了!”說到此處,秦伯突然停了下來。他擡起頭,悄悄打量著慕容夫人的神色。

“慕容琬?”慕容夫人心中陡然一凜,旋即身上冒出了冷汗:“你是說他提到了琬兒?”

“是!當時老奴聽他提起大小姐,也很吃驚。”秦伯諾諾地回道,身子依然在微微地抖著。

“難道,難道此事是……”慕容夫人嘴裏喃喃著。也許是因為害怕面對那個答案,她不敢再往下說了。她看著秦伯的眼睛,似是要將這最艱難的一刻推給他,由他來親口說出那個令人心驚的名字。

秦伯挺起身子,回應著慕容夫人的目光,沒有躲閃。他看出了她的難以置信。面對這位他默默愛了許多年的女人,他怎麽忍心將如此殘酷的事情交給她來完成?他用力地點了點頭,明確得不能再明確地肯定著她心中猜想的那個人。

“不錯,此事就是他授意的!朱瑞安!大小姐的夫君!慕容家的貴婿!皇上的嫡長子!大周的太子爺!”秦伯一口氣不加停頓地說著。不是什麽別的朱瑞安,就是那個他們認識的朱瑞安,他們唯一認識的那個朱瑞安!

秦伯的話就像是一個晴天霹靂,炸響在慕容夫人的頭頂。她覺得心跳得如同擂鼓,胸口就像壓了一塊巨石,憋得她透不過氣。

秦伯卻像是終於卸掉了一個背負了多年的包袱,心頭是從未有過的暢然。他沒有註意慕容夫人的面色已經十分不對,而是像決堤的洪水一樣,一股腦兒地把心中積壓的秘密全都吐出來:“那公公說,這味毒藥和尋常的毒藥有所不同,服下之後就是醫術最高明的大夫也察覺不出,所以讓老奴不必擔心東窗事發,殃及自身。”

“而慕容大人無非就是痛苦一陣子,但他死後,卻可保住大小姐的太子妃之位。待太子登基稱帝,她就是中宮皇後,而她的兒子便是大周新的太子,未來的儲君。二公子慕容瑯也會跟著加官進爵。到時,慕容家可謂榮極至巔,成為大周第一大富大貴之家!”

“老奴的命不值錢,但大小姐卻是夫人您心尖上的肉。若是她有個閃失,老奴知道,夫人您的半條命也就沒了。但若是大小姐能當上皇後,夫人您就是皇上的丈母娘!地位足以位居京城貴婦之首!老奴就算拼上性命,也要為您博得這份尊崇!於是……於是便答應了。” “

慕容夫人聽秦伯越說越不像話,這哪裏像是一位下人對主家該說的。她剛要出言呵斥,只見秦伯不住地以頭撞地,額頭上的皮被撞破,已經見了紅:“請夫人相信,老奴實在是,實在是為了慕容家好啊!”

“哈!為了慕容家好?”慕容夫人蔑笑了一聲,聲音森寒:“秦伯,別看你在府裏做了多年,可你卻始終不懂老爺,不懂慕容氏。”

“我慕容氏一族從不希圖什麽潑天的富貴,更不追求什麽權柄高位。老爺為官,只求為朝廷、為大周肅正綱紀,懲治惡吏。當年陳大人一案過後,老爺追悔莫及,決心用一生悔罪,為此他克己奉公,嘔心瀝血,將全部心血都留在了都察院。他留下的那數十卷的隨筆裏,可曾提過一個“權”字、一個“財”字?”

“對於琬兒來講,做不得太子妃會如何?做不得皇後又如何?功名利祿,位份榮寵,無非都是鏡花水月、過眼雲煙。琬兒若為此等之事傷心,那就不配做我慕容家的女兒!我若為此等之事傷心,那我就不配為老爺的正妻,慕容府的當家主母!”

慕容夫人擲地有聲,神色凜然。秦伯被這一番鏗鏘有力的言辭震得怔楞,以至於他額頭上的血順著臉頰流下,都顧不上去擦。他沒有想到他搭上性命願為夫人、為慕容家一搏的東西,在夫人眼中卻輕如鴻毛,微若浮塵,從未放在心上。

“那位公公可有說,太子為何要加害老爺?”慕容夫人頓了一頓,繼而問道。

“這個問題,我,我也問過。但他卻對老奴講,‘做一個合格的奴才,就是在不該問的時候不要問,否則就是嫌命太長!’”秦伯如實回道。鮮血流進了他的眼睛、他的嘴裏,他用手胡亂一抹,臉上頓時一片血紅,看上去就像個剛殺完人的劊子手,面目猙獰。

“那這毒藥,你給老爺用了多少?”慕容夫人側過臉去,不願再多看他一眼。

“布包裏一共有四段。老奴實在下不去手,就只給老爺用了……用了一半。”秦伯垂下了腦袋,聲音細得如同蚊子。

“那剩下的呢?”慕容夫人冷冷地問。

“剩下的……”剩下的兩段他都下給了蘇墨。雖說他這樣做是為了慕容家永除後患,防止蘇墨將當年之事翻出,但他知道此舉必定為慕容夫人所不容。於是,他便道:“剩下的,都被老奴丟棄了。那畢竟是害人的東西,老奴怎麽可能留著。”

慕容夫人不再說話。秦伯等了又等,忽然聽見頭上傳來了一陣低低的抽泣聲。他擡起頭,見慕容夫人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,虛弱地靠在椅中。她面如白紙,眼中止不住地流淚,一塊帕子已經被淚水濡濕了大半。

秦伯自知罪孽深重,死罪難逃。他所幸破罐破摔,將藏在心中歲深日久的隱秘不管不顧地倒了出來:“老奴雖然一直跟著老爺,但心中最在意的人其實是夫人您。自打夫人過門,老奴見到您的第一眼,老奴的心就日日夜夜都在夫人身上,再沒離開過。”

“老爺去後,老奴不願離開府裏,其實,其實是因為老奴放不下夫人。老奴知道自己就是一個下人,說這話只會汙了夫人您,但是,但是老奴對夫人當真心存,心存愛慕。老奴對夫人您的愛一點都不比老爺少啊……”

“住口!”慕容夫人強撐起身子,憑借最後一口氣打斷了他,隨後就沖屋外道:“來人!”

話音剛落,只見房門從外被人迅速推開,嚴愷帶著幾個士兵走了進來。

“嚴副將!”

“末將在!”

“將這個謀害家主、心存妄念的汙糟惡仆押入朔州衛地牢,嚴加看管!”慕容夫人聲音冷厲,對嚴愷命令道。

“是!”嚴愷領命。跟著他的幾個士兵立刻將秦伯綁了個結實,帶出了花廳。

慕容夫人胸腔內緊跟著一陣劇烈地翻湧。“哇”地一聲,一口鮮血再次從她的嘴裏噴了出來。

“夫人!夫人!”剛剛進來的何媽媽見夫人暈厥在椅中,地上又是一灘鮮血,驚慌失措地叫了出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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